紀風氣候_

随心所欲。

门闩(一)

我从五岁起便在小镇口的任家院里当个伙计,端茶送水的伙计。母亲说我生得太幸运了,风调雨顺,一出生就有份白捡的活儿干。


的确,街头巷尾何人不晓任家这气派的洋房,足足有三层高。


老爷太太们,我通常是见不到的,他们喜爱躲在顶层。惟有在待客的时候,当他们停下手中的钢笔,不再继续写些蝼蚁般密不透风的文字,转而斜斜地倚着门框,故作姿态地端着一壶温热的清茶——也不喝,直到凉透了再连声喊我撤下去。我曾经问,为什么不喝一口暖胃呢,他们只如同跳梁小丑一般笑作一团,二奶奶从钱夹中铺开一些零散的钞票,许我不要再问起。钱可以用去买糖葫芦,我自然是乐意的。


少爷小姐们则没有如此的阔绰,如果他们中的一个愿意吃洋点心时分我一小瓣,便是极好极和适的了。他们平日里也不被允许上到顶层,至多是靠在楼梯口,将脖子伸得长长的——像只扑惊的鹅——张望一番。


自厨房靠北的窗子看出去,恰好是庭中的偏楼。那里有许多我未曾见过的客间,如同旅店般排布,却几乎无人入住过。或许是这楼邪门得很,四季轮转都招蚊子的缘由。于是多年来只住了一位长衫拖地的医生,一副西洋运来的金边眼镜安稳地夹在他塌陷的鼻梁上,宛若一捧埋在银元中潮湿的粪土。曾经听老爷说起,那是他专为太太重金请来的。从那时起,我便一直不明白太太究竟得了什么可怖的绝症,却还能如此欢脱傲慢的——后来想想,该是风寒。前几日又住进一位长衫拖地的先生,只不过不戴眼镜,昏黄浑浊的眼珠子活络地上下翻动,灵巧极了。他自诩是为“记者”,我也听得不甚清楚,总之是老爷们的贵人,定是要好生招待的。


最终是我的好伙伴们以及我自己,老爷给安排了逼仄狭长的铺子住。这铺子说来神奇,冬天冷得刺骨,夏天热得灼烈,只有仲春恰好的时节,我才能安稳地睡上几天。


即使是那么样,我还是足够幸运的。每当我上集市去买菜,总能遇见尖声嘶吼的老婆子,用她老马般的手指往我的篮中丢两根胡萝卜,迫我向任家公子问好。我从此便常常有这样的经历,渐渐地扔什么都有,我来者不拒。哪有小孩儿会拒绝媚橘色的胡萝卜,明黄色鼓胀的梨,或是翠绿可口的细芹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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